第四章 熟悉的夜

　　虽然从有记忆开始，龙悦红已经一次次经历过类似的场景，但人类对黑暗对未知的恐惧是永远不会消失的，除非精神有问题，要不然再大胆的人，独自走在寂静的深夜走廊，心底深处都难免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害怕。
　　电筒光芒扫动间，龙悦红想到商见曜曾经说过：
　　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，如果害怕，就唱歌给自己听！
　　之前，他对此不屑一顾，毕竟他在所处楼层生活了二十三年，即使排除没什么记忆残留的幼时，也对相应环境熟悉了近二十年，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道路。
　　这样的情况下，恐惧不会太严重，完全可以克服。
　　但现在，位于陌生的622层，黑暗总是在他电筒光芒移开后重新统治对应区域，让他心里不由自主就毛毛的。
　　再恐怖能比那些城市废墟的夜晚恐怖？龙悦红无声自语了一句，胆气仿佛又回来了。
　　他步伐迈得更大，步频变得更快。
　　至于唱歌壮胆这个办法，他最终没有采用。
　　如此安静的夜里，这不是扰人清梦吗？
　　得益于居住楼层的布局大同小异，需要考虑到排污管道的布置，而龙悦红熄灯前又不是没在这一层上过厕所，所以他未花费太多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。
　　这是位于B区和C区交界处的公共厕所。
　　男厕所内，昏黄的光芒在阴森寒冷的夜风中摇摇晃晃，晦明不定，让龙悦红陡然想起了旧世界娱乐资料里的鬼怪电影。
　　这样的念头一闪而逝，他凭借二十年的丰富经验判断是有人在蹲厕所的时候开着电筒，晃来晃去。
　　不知道节约能源配给！贵为D7级员工的龙悦红在这方面依旧保持着节俭的精神。
　　“盘古生物”内部的能源配给份额只根据职级和岗位来定，想花贡献点买都买不到！
　　当然，这只是公开层面，私下里，出得起点数就有人让你去他家用电。
　　龙悦红收回目光，走到一个小便斗前，解决起自己的问题。
　　为了不洒出去，他同样未关电筒，将它卡在了手背上。
　　T1型机械手臂的手背上。
　　抖了抖，扯上拉链后，龙悦红下意识又望了眼昏黄光芒摇晃的地方。
　　突然，他目光略微发直。
　　他看见那片昏黄里有淡淡的烟雾在弥漫，时而膨胀，时而翻滚，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力。
　　龙悦红眉头微微皱起的同时，隐约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呻吟。
　　这呻吟若有似无，仿佛在克制着某种痛苦。
　　刷地一下，龙悦红头脑变得极度清醒。
　　他第一反应是退出公共厕所，从长计议，但旋即想到，这是公司内部，真出了什么问题，大家都会受到影响，自己退无可退。
　　先确认下是什么情况，不对的话，赶紧去秩序督导室上报……龙悦红迅速做出决断，关掉自己的电筒，一步一步往那个隔间走去。
　　他越是靠近，那烟雾越是明显，蕴藏着某种痛苦的呻吟越发清晰。
　　眼见目标在望，龙悦红一个跨越，蹿了过去。
　　下一秒，他和蹲在隔间内的那个男人大眼蹬起了小眼。
　　短暂的凝固后，那男人又急又怒：
　　“看什么看？”
　　龙悦红嘴巴翕动了一阵道：
　　“你为什么不关门？”
　　那男子一手夹着根卷烟，一手扶着门扉，气极反笑道：
　　“大半夜的，又没什么人，我开门通个风怎么了？”
　　龙悦红定了定神：
　　“你哪来的烟？”
　　“盘古生物”内部，除了绝大部分已经逝去的老一代和少数被带出习惯的人，其他员工都不抽烟，所以龙悦红刚才根本没往这方面想。
　　这玩意某种意义上是奢侈品。
　　要不是肚子还没腾干净，屁股还没擦，蹲在那里的男子很想跳起来揍龙悦红一顿。
　　他没好气地说道：
　　“我值外勤的时候，在黑沼荒野一个聚居点换来的！
　　“怎么了？我是新加入的员工，有烟瘾很正常！”
　　他目光一扫间，瞳孔忽然有所放大，映出了龙悦红那条铁黑色的手臂。
　　龙悦红这才看清楚对方的样子：皮肤偏黑，一口黄牙，脸庞坑坑洼洼，眼睛内有明显的血丝，一看就是未做过基因改良的外来员工，长相只能说不丑不吓人。
　　尴尬归尴尬，龙悦红还是进一步问道：
　　“那你刚才为什么，为什么呻吟？”
　　“便秘不行吗，大哥？”那男子态度变得相当好。
　　龙悦红干笑了一声：
　　“我刚出外勤回来，精神还绷得比较紧，反应有点过度，不好意思啊。”
　　“理解理解。”那男子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。
　　他顿了一下道：
　　“可以，不这样站在我面前吗？呃，不，我可以把门关上了吗？”
　　“可以可以。”龙悦红分外感谢此时光芒黯淡，照不出自己的脸色。
　　他话音刚落，那个隔间的门扉就往回转动，合了起来。
　　里面那个男子沉默了几秒道：
　　“你哪个行动大队的啊，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机械手臂？”
　　“我是一个特别行动小组的。”基于保密原则，龙悦红只能粗略回答。
　　他好奇问道：
　　“你关心机械手臂做什么？”
　　隔间内的男子叹了口气道：
　　“我是外来的员工，还没资格做基因改良，又经常得去地表出任务，为了活下去，活到可以转内勤岗，用一条胳臂换机械手臂很划算。”
　　龙悦红想了想，诚恳说道：
　　“很贵的。”
　　“哎……”隔间内的男子再次发出一声叹息。
　　龙悦红没告诉他任务中失去手臂可以免费做生物义肢移植，只是没有挑选的余地，而且没可能得到能力不错的那些，因为失去手臂必然出血严重，抢救不回来的概率其实不低，尤其身在地表，来不及医治的时候，更是如此。
　　他转过身体，走向了公共厕所外面。
　　有了这么一个对照，他突然觉得自身现在的状况相当不错。
　　不再出任务就更好了……龙悦红一边想着，一边用电筒随意地照起周围。
　　他看到不少墙壁上有各色粉笔画出的涂鸦，有的深沉，有的童稚，有的浮夸，各具特色。
　　这与495层许多地方的景象一模一样。
　　别的居住层同样如此。
　　不知为什么，龙悦红莫名欣喜。
　　这是外来员工开始融入公司的表现，也是他们之间有后代诞生的象征。
　　想到这里，他返回B区59号房间的步伐加快了不少。
　　走了三四步，龙悦红停了下来，侧过了耳朵。
　　他刚才似乎大概可能听到说话的声音。
　　仔细听了一阵，他除了鼾声，什么都没有收获。
　　“果然还是精神没完全放松下来……”龙悦红自嘲摇头，往B区59号走去。
　　……
　　第二天上午，647层，14号房间。
　　龙悦红和白晨手拉手走了进去，发现办公室里只有商见曜一个人。
　　他姿态非常嚣张，将椅子向后压到了极限，双脚搁到了桌上。
　　“组长呢？”龙悦红松开白晨的手，下意识问道。
　　商见曜笑容灿烂地回应：
　　“你猜。”
　　又迷路了？龙悦红本想这么回答，突然后颈一凉，悚然清醒。
　　这要是组长就在走廊徘徊，被她听到我背后说她坏话，麻烦就大了！她的听力今时不同往日了！龙悦红猛地回头看了一眼，没发现外面有人经过。
　　但他眼角余光瞄到白晨悄悄地收回了手，从自己后颈位置。
　　龙悦红凝望过去，于白晨一本正经的表情上看见了略微翘起的嘴角。
　　他也跟着露出些许笑容。
　　“汪汪汪！”商见曜叫了起来。
　　龙悦红正有点尴尬，办公室内的电话叮铃铃响起。
　　“快去接。”他忙对商见曜说道。
　　商见曜一脸的无所谓：
　　“肯定是找大白的，她又不在，接了还不知道给她找什么理由，不如不接。”
　　“也是。”龙悦红想了想，觉得是这个道理。
　　白晨也未反对。
　　叮铃铃的电话响了一阵，终于停息。
　　又过了十来分钟，蒋白棉走入了办公室。
　　她没有做任何解释，表情如常地和组员们打起招呼。
　　蒋白棉刚坐下没多久，座机又一次响起，发出叮铃铃的声音。
　　她拿起话筒，凑到耳边，听了一阵，“嗯嗯”了两声，然后转向商见曜，大声喊道：
　　“喂，找你的！”